午饭后,窗外下起了小雨,我在被窝里听着细微的雨声,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五点。今天该着我的夜班,我驱车驶向医院,一路上雨势愈发变大,直到进了地下停车场,雨刮才安静下来。
六点左右,我到了手术室。这时白天的择期手术已经清空,我和下午班同事寒暄了几句,他们便一一离开,只剩下我,一个实习同学和两个值班护士。
我在办公室做学习课件,预备着下周的见习课程,感觉今夜不会有急诊手术了。但十一点左右时,值班护士打来电话,说急诊准备送一台异位妊娠。
很快,病人来了,是一个年轻女人,她躺在平车上,面色略白,神情紧张,我翻了翻病历本:28岁女患,腹痛3天加重7小时,诊断异位妊娠,拟行腹腔镜异位妊娠病灶清除术。
我让实习同学先监护,然后准备麻醉耗材,抽全麻药。接着我简要问了问病人禁饮食时间,既往病史等,便去找她家属签麻醉同意书了。签字时,我只感觉她的姓名很熟悉,便暗暗思索起来。
等我回来时,全麻物品已准备妥当,病人也躺在了手术床上,眼睛紧闭着,双手用力抓着床沿的绿色手术铺布。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随口说道,“你不用紧张哈,我是你的麻醉医生,今天你的手术需要做全麻。对了,你是在哪里读的高中?”
她睁开眼,先是茫然地点着头,然后报出一个中学名字,我继续说道,“你读的十班?”
她盯着我,眼神充满疑惑,我说出自己的姓名,随后她的疑惑一扫而空,看着宽慰了许多,说道,“想不到是你,你戴着口罩帽子,我都认不出你来了。唉,碰上你这个老同学,我就放心得多了。”
同学见面,招呼要打,但麻醉和手术还是要继续。聊了几句后,我推注完诱导药物,她便完全睡着了,然后我给她面罩通气,气管插管,接呼吸机,固定管子,泵注维持药物。妇科医生也下来了,我特地讲了一声,说这是我高中同学。
手术时间有些长,她的病情其实是有些耽误的,腹腔内出血大约有1500ml,中途我查了一次动脉血气,随后向输血科申请红细胞给她输注。
术毕,我停了麻醉药物,大概20分钟后,她恢复意识了,能自主呼吸,我给她拔除了气管插管。又过了30分钟,她已经完全清醒,我打印好了麻醉记录单,坐在她床边的板凳上签着字,像真正的同学见面一样聊着天。
从对话中得知,她就在本市工作,结婚三年,孩子两岁,而且住所和我很近,只隔着一条商业街。且她与我一样,高中毕业后没再参加任何形式的同学聚会,和大多数同学都已无联系。她也说如果是在街上面对面相遇,估计也一时间认不出我来。
我打趣着说确实如此,今天也是非常巧了,如果她是白天来做手术,也遇不上我。
末了,我叫来护工和实习同学送她回病房,高中同学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与我握着,说出院后请我吃饭,我也说有机会再聊。
送出她之后,我靠在值班室沙发上,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也没有心思修改课件了。此时值班室只有换气扇运作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之中,我想起她高中的样子来,个子高挑,冷冷的性格,不爱讲话,成绩似乎是中游。除此之外,其实我对于她的过去便一无所知,虽是同学,但也只是最普通的同学,平日不搭话,高中毕业后也没有保留任何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下班,我开车驶出停车场,一阵雾气突然笼上挡风玻璃,我只得放慢车速,打开了空调。外面的小雨依然淅淅沥沥,我只感觉牙齿有些发腻,鼻腔略微堵塞,眼睛里沉积着不可名状的干涩。看来我是老了,我的同学也老了,不止我的长辈,同龄人也变成我的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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