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雷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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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真假龙王
独角龙王道:「快请。」举步朝门口迎去。
高翔生已经含笑走了进来,说道,「兄弟深夜趋访,有扰帮主清梦,心实不 安。」
独角龙玉道:「高掌门人枉顾,必有见教,请坐。」两人说话之时,屈长贵 和那青衣使女一齐退了出来。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在椅上坐下。
高翔生满布皱纹的脸上,带着几份好笑,拱拱手道:「兄弟奉盟主之令,为 了查办赚李帮主的那件事情,不得不深夜前来打扰……」
独角龙王道:「好说,好说,兄弟是因白天人多口杂。无法畅谈。」
独角龙王点头道:「高兄说的极是,此人假冒盟主之名,把兄弟赚来,著然 传出江湖来,不仅骇人听闻,而且也有损盟主威信。」
高翔生连连陪笑道:「是极,是极,这实在是一件骇人听闻之事。」
石中英听到这里,心中道:「原来高翔生只是为了查办那封信之事,和独角 龙王磋商来的,早知如此,自己也不用跟着来了。」想到这里,正待悄然离去。
只听独角龙王道:「高兄来意,可有什么话,要问兄弟了?」
高翔生笑道:「非也,兄弟对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
石中英本待离去的,听到高翔生此话,心中暗暗称赞:「这位八卦门的嵩掌 门人,果然神通广大,这件事不到一天功夫,就查出来了。」不觉又凑着眼睛, 朝里望去。
独角龙王似是也大感意外,惊奇的望着高翔生,一挑大拇指,说道:「高兄 不愧是本届护法,办事迅捷,一天之内,居然已经查清楚了。」
高翔诡秘一笑,道:「岂敢,岂敢。」
独角龙王问道:「只不如此信是什么人假冒的?」
高翔生高:「说来李帮主也许不信,他是李帮主十分熟悉的人。」
独角龙王点头道:「此人若非兄弟熟人,平日对兄弟十分熟悉,也不会假冒 盟主之名,把兄弟赚来了。」
高翔生连连点头,笑道:「正是,有人在暗中觑看帮主举动,已非一日,只 是李帮主不曾发现罢了。」
独角龙王面现惊异,说道:「如此说,他图谋兄弟已是很久了。」
高翔生道:「李帮主说的是极,他图谋李帮主已非一日……」
独角龙王实在想不出此人是谁,但他脸上已经微有怒容,沉哼一声,急着问 道:「还望高兄明白见告,此人究竟是谁?他把兄弟赚来,又有什么图谋?」
「图谋自然是有……」高翔生忽然爽朗的笑道:「但兄弟已经把他查获,李 帮主从此可以安心了。」
独角龙王听得更是惊异,问道:「高兄已把此人查获了,他在那里?」
高翔生诡秘一笑,徐徐说道:「兄弟不但查获,而且已经押来了。」
石中英暗「哦」一声,忖道:「无怪那个黑衣人看法如此神秘,原来……」 独角龙王听得不禁一怔,他实在想不到高翔生办事,竟会快速到令人吃惊,也由 此可见本届盟主,强将手下无弱兵,实在非同小可,他睁大一双虎目,口中不由 自主的「啊」了一声。
高翔生已经站起了身来,举手击了两掌,吩咐道:「屈总管,你把他押进来 吧。」门外屈长贵答应一声,果然押着那头戴黑色毡笠的黑衣人走了进来,但他 进入房中之后,就在门口一齐站定,不再过来,独角龙王也站起身子。
高翔生伸手一拦道:「李帮主请坐。」独角龙王给他一拦,顿时发觉自己太 以急燥了些,果然依言坐下。本来嘛,这人已经逮到,还怕他飞上天去?
高翔生没待他开口,目光一抬、朝黑衣人喝道:「再走近一些,李帮主也许 有话要问你。」那黑衣人果然依言又走上了三步。总管屈长贵是押着黑衣人进来 的,黑衣人走上三步,他自然也跟上了三步。
独角龙王目光炯炯,注定在黑衣人脸上,徐徐说道:「高兄,此人何以不敢 取下蒙面黑纱来?」
高翔生道:「兄弟给他戴上蒙面黑纱,也只是为了这一路行来,怕惊动了旁 人……」他拖长语气,接着:「但到了此地,自无再遮的必要了。」说到这里, 朝独角龙王微微笑道:「李帮主是要他取下蒙面黑纱来么?」石中英蹲在窗下, 只觉高翔生一脸俱是皱纹,笑的有些阴森。
独角龙王一手持须,说道:「不错,兄弟自然要瞧瞧此人是谁了。」
高翔生点点头道:「好。」目光一抬,朝黑衣人道:「李帮主要看看你的真 面目,你就把面纱取下来吧。」石中英心中暗暗奇怪,这黑衣人手足行动自如, 似乎并未点住穴道。就在他思忖之忖,黑衣人已经伸手从脸上徐徐揭下了黑纱。
只可惜黑衣人面向独角龙王和高翔生两人而立,石中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根本无法看到他的面貌。这一刹那,独角龙王脸色大变,坐着的人,竟然虎的从 椅上站了起来。石中英只觉这位雄霸长江上下流的独角龙王,见了此人,似是又 惊又怒,连他站起来的时候,袖角,袍角,都有些发颤。到底这人是他仇人,还 是亲人?竟然令他如此激动。
高翔生含笑道:「李帮主现在看清楚了?」
独角龙王目光愤怒,沉哼:「可恶,他居然胆敢假冒老夫?」这回,石中英 听清楚了,原来是那黑衣人假冒了独角龙王李天衍。
高翔生大笑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但这位李帮主却也说你假冒了 他……」
独角龙王勃然变色道:「高翔生,你说什么?」
黑衣人突然摘下毡笠,洪笑一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如今当着老夫面 前,你还能冒充得下去么?」随着话声,他已迅快的脱下外面的那件黑衣。黑衣 里面,赫然也是一件青缎长袍。
石中英虽然没看到他的正面,但只要看他高大而微驼的身躯,和站起来的独 角龙王,完完全全一模一样。听高翔生的口气,好像黑衣人才是真正的独角王李 天衍,而原来的那个独角龙王,却是冒名顶替的西贝货。
原来的独角龙王气得浑身发抖,怒笑道:「这就是你们赚老夫来的目的,原 来那封信却是真的,这是你们早就设计好的阴谋……」他这话,自然指黑衣假冒 他的,甚至还指那封信并不假,是有意赚他来的。
后来的独角龙王没待他说下去,咳目洪喝道:「匹夫住口,你到了此时此地 还不承认么?」此时此地,连窗外的石中英也弄糊涂了。两人都说对方是假冒之 人,到底是准是真的?谁是假冒的呢?
「哈哈。」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清朗而铿锵的长笑。
石中英心头一紧,暗道:「爹也来了。」为首的正是盟主六合剑石松龄,面 含微笑,缓步而入。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神态间,显得有些严肃。身后跟着 四人,是华山掌门祝景云、百步神拳邓锦候,风云子赵玄极,崆峒掌门蓝纯青。 这四人都没有盟主那样飘逸,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凝重之色。
石中英心中暗道:「这宗双包案,只不知爹如何处置了?」
原来的独角龙王看到盟主和祝景云等人同时赶来,立即洪声道:「盟主来得 正好,兄弟倒要请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口气之中,已有责难之意。
石松龄朝他微微一笑。道:「兄弟也会向阁下请教,此事理该由阁下自己来 解释清楚才是。」他不称李兄或李帮主,而称「阁下」,显然也认为原来的独角 龙王、是假冒的了。
高翔生阴沉的笑道:「不错,盟主七年之中,处理过上千件武林纠纷,正直 无私,是真是伪,阁下自己说吧。」
原来的独门龙王一口气蹩在喉咙里,瞪大双眼,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长长吸 了口气、颤声道上:「石松龄,你也认为老夫是假的了?」
石松龄点头道:「不错。」
石中英心头不禁一动,忖道:「原来那封信果然是爹写的,爹为什么要把独 角龙王骗来呢?」
只听原来的独角龙王怒哼道:「果然是你门安排好的诡计,你们图谋老夫, 果然已非一日。」
「哈哈。」石松龄仰天长笑一声,说道:「阁下这话就不对了,应该说是阁 下图谋龙门帮,已非一日了。」
原来独角龙王道:「你说什么?」
石松龄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走到上首一张椅子上坐下,才含笑朝祝景云说 道:「景云兄,详细经过,还是你来说吧。」
祝景云躬身道:「兄弟遵命。」接着神色一正,朝原来那个独角龙王说道: 「那是三个月前,阁下买通李帮主左右,乘李帮主外出之际,暗把毒药下在酒饭 之中,等他毒发之际,以大石击身,沉之于江……」
原来的独角龙不知是心虚还是气极,总之他整个身干都起了痉挛,大喝道: 「你简直一派胡言。」
石松龄平静的道:「是非愈辨愈明,阁下认为祝掌门人说的不实,又可妨姑 妄听之,等他说完了,你再加以驳正就是了。」他果然不失为武林盟主,淡淡的 几句,就把暴燥的独角龙王说服了。
只听祝景云续道:「差幸李帮主内功精纯,纵然中毒错迷,但喝了几口冷水 之后,人已清醒过来,他外号独角龙王,自然精通水性,一面闭住呼吸。运功挣 断铁链,泅至江边,伸手一摸,怀中一瓶龙门帮秘制的解毒丹,未被搜去……」 原来的独角龙王只是冷笑。
祝景云也不去理他,接下去道:「李帮主自知中毒已深,他身上所带解丹, 最多只能暂时抑制毒性,无法解去身中奇毒,这就连夜赶去庐山锦绣谷,在黄药 师悉心医治之下,始告复原。李帮主为了侦查下毒之人有何图谋?并未直接回转 君山总舵,而在夜间潜入侦查,竟然发现有人假冒李帮主,在帮中处理帮务。」
原来的独角龙王听到这里,忍不住道:「真是天大的谎言,老夫实在觉得可 笑已极。」
祝景云续道:「李帮主当时自然是大感惊骇,就悄悄进入副帮主耿承德的房 中,说明经过,但是可惜耿副帮主也中了慢性巨毒,武功几乎全失,而且帮中实 力,大部已为假冒的李帮主所控制,一时不好轻举妄动,才赶来石门山,向盟主 救援,盟主才亲笔致函阁下,把阁下请来。」
原来的独角龙王点头冷笑道:「原来正直无私的武林盟主,只听信了一面之 词。」
石松龄微笑道:「兄弟处理武林纠纷,从不听信一面之词。」
原来的独角龙王狂笑道:「那么盟主一走有证据的了。」
石松龄缓缓说道:「不错,兄弟至少有三件事,可以证明……」
原来的独角龙王哪里还忍得住,洪声道:「哪三件事,可以证明老夫是假冒 的?」
石松龄淡然一笑道:「第一,当然是人证。」
原来的独角龙王道:「你说的人证是谁?」
石松龄一抬手道:「屈总管,你去把那人证请进来。」屈长贵答应一声,转 身朝门外走去。接着只见他领了一个头戴黑色毡笠,面蒙黑纱,身穿黑衣的人进 来,又是一个黑衣人。
原来的独角龙王洪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和老夫相见?」
那黑衣人朗笑道:「我是作证人的,我怎会不敢以真面目见你?」此人口齿 清朗,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楚。
原来的独角龙王听了此人说话的声音,就好像忽然遇见了鬼进一般,满脸俱 是激怒惊骇之色,双目突盯,嘎声道:「你……是耿承德。」
石中英暗哦一声:「耿承德,那是龙门帮的副帮主。」
黑衣人应道:「不错,正是在下。」一手摘下毡笠,很快揭去面纱,同时也 脱去了披在身外的黑衣。不用说,他和后来的独角龙王一样,如此打扮,可是为 了掩人耳目。这人站在门口不远,并未背向着石中英,是以石中英可以看到他的 侧面。
此人不过四旬左右,面貌白皙,像是文弱书生,但双目却深遂得有如两点寒 星,一望而知是位内外兼修的高手。石松龄目光一转,望着原来的独角龙王,微 笑道:「阁下现在看清楚了,你们应该不陌生呢?」
原来的独角龙王突然狂笑道:「证人,哈哈,你们既能制造一个李天衍来, 自然也可以制造一个耿承德来了。」这句话,听得石中英心中突然如有所触。
「制造出一个人」,那个假的阿荣伯,自然也是他们「制造出来」的了,这 中间果然正在蕴酿着一个可怕的阴谋。爹和祝伯伯,还有这些掌门人,可能全被 他们蒙蔽着,他几乎要大声叫嚷出来。
只听高翔生厉声喝道:「住口,江湖九大门派共同订下的法规,天下武林, 人人俱得遵守,盟主面前,岂容你如此狂妄?」
石松龄一摆手,制止他说话,一面依然含笑说道:「兄弟方才说过,有三件 事,可以为证,阁下既然认为人证不足伪证,那么物证总该取信了吧?」
原来的独角龙王洪声道:「你有什么物证?」
石松龄笑道:「兄弟是龙门帮的帮主,那有什么物证?但兄弟听江湖传闻, 龙门帮在长江上下流域,共有三十六处分舵,李帮主为了统一号令,曾以乌金铸 制了一颗『独角龙王之釜』,龙身有三十六鳞,其文为:『潜龙在江』出于武林 中篆刻闻名的岳麓山人之手,三十年来,一直为龙门帮主信物,阁下既然以李帮 主自居,不知此一信物,可在身上?」
「独角龙王之銮」,是龙门帮帮主的信物,江湖上无人不知。只要盖上这颗 印铃,长江上下游,即使不是龙门帮的人,事无大小,莫不一体遵照。
原来的独角龙王听他提到了「独角龙王之玺」,犹如被人当胸重重的击了一 下,脸色发白,切齿道:「盟主说得不错,兄弟身边应该有『独角龙王之玺』, 但这颗印信,兄弟已在三月之前遗失,盟主若是不信,这位朋友,如果确是敝帮 耿副帮主,他应该会有令你满意的答覆。」
耿承德冷笑一声道:「阁下不是认为在下这证人不足为证么,但在下可以当 着盟主面前,告诉你,『独角龙王之玺』,三月前确实丢了,它不在假冒李帮主 的人手里,它仍在它主人身边。」他此话一出,在座之人,奠不一齐朝后来的独 角龙王望去。
后来的独角龙王探手怀中取出一颗穿着一条乌金细链的小小的印章,解下环 扣,朝石松龄面前递去,口中呵呵一笑道:「这是敝帮信物,请盟主过目,它三 十年来,一直扣在兄弟身上,未尝须臾离身,也差幸未曾落入歹人之手,才算保 全了敝帮三十六处分舵。」这就错不了,帮主的信物,岂会轻易遗失?这话谁也 不会相信。
原来的独角龙王看到乌王印章,脸色骤变,暴喝一声:「好个贼子,原来老 夫印信,果然落在你的手中。」
石松龄接过「独角龙王之玺」,目光一抬,微笑道:「这颗帮主印信、不是 假的吧?」
原来的独角龙王脸色狞厉,怒声道:「老夫说过,三个月前已告遗失,不想 会落在好人之手,信不信随你了。」到了此时,真伪之分,已极明显。
石松龄果然不失是武林盟主,他处理任何一件武林纠纷,均不厌其详,细心 求证,决不因为他是武林盟主,独断独行,他望了原来的独角龙王一眼,依然含 笑道:「兄弟说了,最后还有一件事,当可使二位之间,真伪立判了。」
他不待别人插嘴,一手持着飘胸长髯,微微一笑,续:「弟曾听闻江湖上传 说。李帮主武功盖世,威震长江三令年,掌上功夫,无人能敌,李帮主一身绝艺 屯尤以『天龙十八掌』驰誉武林,博得独角龙王的雅号,据说没有一人能在李帮 主手下,走得出十八招。」
「那是因为『天龙十八掌』第十八招『龙行雷令』,威力之强,即使是少林 『大力金刚掌』,都不足以比拟,可说天下无人能挡,二位既然都以李帮自居, 兄弟虽然为盟主,却也无法断言真伪,二位何不试上一掌,岂不真伪立可分出来 了?」
武林中人,到了无法辨别真伪之时,也只有施展他的独门绝技一着才行。证 人可以被人卖通,证物也可能真的遗失,独门绝技,天下之大,只此一家,旁人 自然无法假冒。
石松龄说到这里,不容二人开口,接着加重语气,说道:「但兄弟必须声明 在先,二位此时,也许心头积愤已深,恨不得一掌把对方击毙,而且以李帮主的 掌上功夫,兄弟相信也确有此能。」
「只是兄弟说出此一办法,旨在证明二位之间的真伪而已,因此出手不得太 重,纵然二位之中,有一位是假冒之人,也必须留他性命,兄弟要查明他假冒李 帮主,到底有何目的?有没有其他危害武林的阴谋?决不能逞一时意气,灭了活 口。」
口气微微一顿,接道:「好,兄弟话已说完;大家且让开些,二位可以准备 了。」他这番话,说得堂皇公正,果然是武林盟主应有的态度。
石中英听的暗暗为爹喝采,心想:「爹果然不是容易被人蒙蔽的人,他老人 家也许已经洞察这一批人的阴谋,才会这么说法。不错,只要抓住假冒独角龙王 的人,自然也可以从他口中供出杀死阿荣伯的凶手了。」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 祝景云等人,已经各自后退了一步。
石松龄依然端坐在上首一张雕花椅上,并未移动。在他面前不远,原来的独 角龙王和后来的独角龙王,对面而立,两人全部目注对方,凝立不动。这回,因 两人要在盟主面前发掌,已由方才的南北对峙,移转为东西相对。
石中英看到的虽是侧面;但这两个人,果然面貌,高矮,举止、行动,甚至 连洪亮的声音,和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无不一模一样,维妙维削。他在狄谷,经 名师倾囊传授,对易容之术,已深得三昧;但眼前这两人,任他凝足目力,也看 不出那一个有一丝破绽?
他自然知道,一个人纵然精干易容之术,也不可能全无破绽的。如果一真一 的,不在一起,或可充得过去;但两个人面对面同时站在一起,假冒的一个,决 瞒不过人。这就像古董一样,不论名画、名器,纵然有人把庸品摹仿得和真的一 般无二,一旦两件东西放在一起,明眼人一下就可瞧得出来。
就说是孪生兄弟吧,旁人分不清虽是哥哥?谁是弟弟?但他们父母一眼就可 叫出兄弟的名字来一样。但这两个独角龙王,就是令人看不出来。石中英心头感 到无比惊诧,暗暗忖道:「莫非这假冒独角龙王之人,脸上并非易容?但不经过 易容,又怎么会如此维妙维肖?」这间卧室,自然十分宽敞,此时早已静寂得没 有一丝声息。
石松龄徐徐说道:「二位现在可以出手了。」一真一假两个独角龙王,所等 待的,就是盟主这声口令。
原来的独角龙王洪喝一声:「你要小心了。」喝声出口,左手微屈,提起腰 旁,就行停住;右手缓缓提到胸前,五指箕张,状若龙爪,似已满待引发。后来 的独角龙王同样左手提到腰际,右手提到胸前,五指缓缓张开。
石中英看到这里,心中不禁又暗暗奇怪,方才爹明明说过,独角龙王李以衍 以「天龙十八掌」威震武林,乃是他独门绝技,天下没有第二个会使。那么他们 此刻使出来的,自然是第十八招「龙行雷令」无疑,何以两个人又会使出同一掌 式来呢?
就在两人同样右手提到前胸,五指像龙爪般缓缓对准对方,渐渐张开之际。 原来的独角龙王突然脸色一变,后来的独角龙王同时的洪笑一声,提到胸前的右 手,突然掌心一吐,闪电般击出。这一招,出手如电,简直快到使人无法看清。 但听「乒」的一声,不偏不倚,击在原来的独角龙王左胸之上。
原来的独角龙王闷哼一声,一个人登登的连退了四五步之多,一手掩胸,双 目尽赤,盯注着后来的独角龙王,口中哼道:「你……你……」突然张嘴喷出一 口鲜血,往后就倒。
石中英心中暗道:「他果然是假的。」
石松龄适时朗笑一声,站起身道:「李帮主掌法盖世,兄弟今晚总算开了眼 界了。」
后来的独角龙王洪笑道:「盟主好说,兄弟在盟主和诸位掌门人面前,那是 班门弄斧了。」
石松龄目光朝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原来的独角龙王瞥了一眼,问道:「只不 知此人有无性命之忧?」
独角龙王笑道:「盟主方才已经交代过了,要留活口,兄弟怎敢把他杀死, 他虽被兄弟掌力击中左胸,兄弟发掌之时,极有分寸,决无大碍。」
石松龄颔首道:「如此就好。」
回头朝屈长贵吩咐道:「屈总管把他带下去,暂时先收押起来,过几天,等 他伤势好了,我要亲自问他。」屈长贵应了声「是」。从门外招来了两个身穿天 青劲装的汉子,架起原来的独角龙王,往外行去。
石松龄修眉微疮,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兄弟当了七年盟主,江湖上牛 鬼蛇神,各种伎俩,还是如此之多,真使人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感。」
崆峒掌门蓝纯青含笑道:「武林中有盟主主持正义,各门各派无不是欣然景 从,七年来,江湖上已呈一片祥和景象,正是盟主领导有方。」
石松龄豁然笑道:「蓝掌门人夸奖了。」说到了这里,忽然回过头来,徐徐 说道:「英儿,你可以下来了。」石中英眼看两个独角龙王一幕两包案,已告澄 清,本待悄悄离去。
但因房中爹和祝伯伯等人,尚未离去,在坐诸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中的顶 尖高手,自己只要一动,只怕不易瞒得过他们的耳目,是以仍然伏在窗下,不敢 妄动。此时突然听到爹出声呼唤,心头不禁猛吃一惊,暗道:「原来爹早已知道 自己躲在窗外了。」爹既已出声,自己自然不能不下去了。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踏着屋瓦,从檐前跃落走廊,跨进中间起居室,走入房 中,红着脸,叫了声:「爹。」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套夹衣 夹裤,没有穿长衫,心头更是窘迫。
石松龄脸上露出慈蔼的笑容,含笑道:「英儿,你已经来了一会了?」
石中英几乎连头也不敢抬,垂手道:「孩儿方才起来解手,发现几条人影, 在树林间,掩掩藏藏的,朝这里奔掠而来,孩儿只当有什么歹人侵入咱们庄院, 才暗跟踪了来。」
高翔生堆着一脸皱纹,哈哈一笑,道:「贤侄大概没看清是高伯伯吗?高伯 伯还不至于当梁上君子。」他这话虽是玩笑,但显然心中有些不快。
石中英俊脸微红,说道:「后来看清是高伯伯了,但是觉得好奇。」他终究 没有江湖经验,说的都是实话。在坐诸人听得大笑起来,这笑当然是当着盟主面 前,不能使石中英难堪,才以笑声来冲淡高翔生的不悦。
石松龄微微一笑道:「这孩子本性还算老实,高兄幸勿介意。」
高翔生大笑道:「盟主言重,兄弟和盟主几十年的交情,那会和孩子一般见 识?」
石中英躬身道:「多谢高伯伯。」
石松龄二指独角龙王,说道:「英儿,还不快去见过李伯伯,这位才是真正 的长江龙门帮李帮主。」
石中英依言走到独角龙王面前,鞠了一躬。说道:「小侄见过李伯伯。」
独角龙王双目神光炯炯,洪笑道:「贤侄不可多礼,你方才都看到了,是否 想得到,咱们两人,谁真谁假?」
石中英恭敬的回道:「小侄起初还当李伯伯是假的,后来爹来了,小侄已经 觉得事情并不像小侄想的简单,后来李伯伯确有人证,又有物证,小侄猜想李伯 伯应该是真了,只是小侄还有一点疑问……」
「哦。」独角龙王双目注视着石中英,问道:「贤侄但说无妨。」
石中英道:「小侄听爹口气,『天龙十八掌』,是李伯伯的独门绝技,方才 比武的时候,那个假冒的人,怎么使出来的招式,和李伯伯一样的呢?」
石松龄沉喝道:「英儿不得胡说。」
独角龙王呵呵一笑道:「盟主不可拦他,年轻人心里有疑问,才会提出问题 来。」
一面接着朝石中英说道:「贤侄问的好,此人为了假冒老夫,对老夫平日行 动,早已留上心,因此十分熟悉,自然也知道老夫那记『龙行雷令』的架势,就 是因为盟主有不得出手太重之言,他妄想在招式之中,暗藏『摔碑手』,『开山 掌』一类重手法,侥幸行事,焉知老夫这一招之中,另有奥妙,岂是外人所能摹 仿?他当然没有还手之力。」
石中英点着头道:「多谢李伯伯指教,小侄懂了。」
石松龄已经站起身来,说道:「已经快四更了,李帮主也该休息了,咱们走 吧。」一手牵着石中英的手,朝外行去。祝景云,高翔生等人跟着走出了「听涛 楼」就各自向盟主道别,回转宾舍。
石中英由爹牵着手,缓步而行,这一阵工夫,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之前,小 时候,爹也时常牵着他的手,在这片山间散步。所不同的,从前是不到十岁的孩 童,如今他已长大成人了。不,他在这一瞬间,已经回到了童年,爹温暖的手, 温暖了他孺慕的心。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石中英突然低低的叫了声:「爹。」
石松龄脚步微停,接着缓步朝前行去,蔼然问道:「孩子,你有什么事?」
石中英道:「是关于阿荣伯的事。」
石松龄含笑道:「阿荣不是很好么?」
石中英道:「但孩子亲眼看到他后脑骨被指力震碎,那是千真万确的事。」
石松龄芜尔笑道:「你不是也亲眼目睹他好好的活着?」口气微顿,接着说 道:「人死不能复生,那是你中午喝醉了酒,才会有此幻觉,酒能乱性,以后不 会喝,还是少喝的好。」爹一直认定他是喝醉了。
石中英道:「爹,那是真的、孩儿并没有喝醉,孩儿和你老人家说的句句是 实。」
石松龄笑道:「也许是你师父平时和你说些江湖上光怪陆离的故事,说的太 多了。」他还是不相信了。
石中英道:「爹,孩儿觉得事情并不如此单纯……」石松龄脚下不觉一停, 回过头来,目注石中英,轻「哦」了一声。
石中英道:「你老人家方才不是也亲眼看到了,那个假冒李伯伯的人,假冒 得如此逼真,假冒阿荣伯自然也极有可能的了。」
石松龄笑了笑道:「真是孩子话,假冒一个人,那有如此容易,别的不去说 他,光是身材、举步、言行,要慕仿得维妙维肖,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石中英道:「但是……」
石松龄没待他说下去,接着道,「假冒李帮主之事,为父早就知道了,那是 因为李帮主身为长江上下游唯一大帮,江湖黑道中人,觊觎龙门帮的基业、已非 一日,假冒李帮主,就可把龙门帮据为已有,假冒阿荣,又有什么用?」
石中英道:「他假冒阿荣伯,固然没有什么用处,但爹是当今武林盟主,他 们假冒阿荣伯,也许心怀叵测,其中隐藏着什么阴谋,孩儿觉得他必可能和那个 假冒李伯伯的是一伙的人。」
石松龄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含笑道:「孩子,也许你说的对,但爹既能担当 天下武林大事,如果真有这种事,又岂有瞒得过我?你年纪还小,又没在江湖历 练过;许多事情,你不用过问,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安下心来。好好用功。」
说到这里,忽然「晤」了一声,问道:「为父交给你的那本剑谱,你看过了 么?从明天起,你先把六式『剑练内功』先练熟了。」
石中英就了声「是」,道:「孩儿已经看过一遍,只是三十六式剑法,剑谱 上只有三十式。」
石检龄颔首道:「不错,那册剑谱,是为父在六年前手录下来的,后来当有 武林盟主,下面六式,就一直没时间续完,你先把前面三十式练会了,为父自会 传你。」石中英不敢说前面三十式自己已经会了,他怕说出来,爹会斥自己好高 骛远,囫囵吞枣,只有唯应「是」。
石松龄牵着他的手,又走了一段路,看看离「涵春阁」已是不远,才放开石 中英的手,和声道:「孩子,夜色已深,你快回房去吧。」
石中英躬身道:「你老人家晚安。」石松龄含着慈爱,缓步而去。
石中英目送爹的人影,渐渐远去,进入东院门,正待纵身掠起,突听身后有 人低喝一声:「接住了。」一缕劲风,直奔后脑。石中英暮地一惊,一个练武的 人,反应自然极快。
声音入耳,劲风还没打到,他已经身形一侧,左手反手一招,所有暗器接到 手中,身子也随着转了过去,目光一注,喝道:「什么人?」
从那人喝出声音,到石中英接住暗器,转过身去,最多也就是眨下眼睛的工 夫,但等石中英举目瞧去,惟见树影迷离,夜雾正浓,那里还有什么人影?石中 英暗暗惊凛,忖道:「此人好快的身法。」
「接住了,他要自己接住?」低头一看,手中接住的,原来只是一个纸团, 那里是什么暗器,心中暗暗感到纳罕,急忙打开纸团,里面包着一颗尤眼大的蜡 丸,和一小包白色粉未。纸笺上只有寥寥八个字:「请君回房,再作细谈。」底 下当然也没有具名。
这人不知是谁,他在纸团中,掷给自己这颗蜡丸,和一小包白色粉未,不知 又有何用?他要自己回房再作详谈,莫非他已先在房里等候自己?石中英想到这 里,那还迟疑,仍把纸团包好,收入怀中,身形轻轻一弓,悄然掠上屋檐,推窗 而入。
他出去之时,已把三面窗户的窗帘全拉上了,房中自然一片漆黑,但石中英 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目光敏锐,虽在黑暗之中,仍可看得清楚,房中并没有人。 石中英登时感到自己受了骗,也许方才那人就隐身在附近,怕自己搜索,发现了 他,才把自己骗回房来。
这也不对,他在纸团中附了一颗蜡九,一包白色粉未,又有什么用意呢?既 然回进房来,自然不会出去了,就算再出去,也未必能找得到这掷纸团的人。石 中英缓缓关上窗户,放下窗帘,打算解衣就寝。
就在此时,只听窗外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弹指之声,接着但听一个低沉的声音 问道:「石公子回来了吗?」声音是从南首窗外传来的。
石中英轻轻一晃,便已闪到窗口,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正待伸手去 开窗户。
那低沉声音急忙拦道:「石公子莫要出来。」
石中英攒攒眉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找在下有什么事?」
那低沉声音说道:「在下何人,公子知不知道,并不重要,但有一件重要之 事,却非公子不可。」
石中英道:「阁下要隔着窗子和在下说话么?」
那低沉声音道:「正是如此。」
石中英道:「好,阁下那就请说吧。」
那低沉声音忽然改以「传音入密」说道,「咱们时间宝贵,在下突然而来, 公子也未必肯信任在下之言,那就这样吧,公子不妨打开那颗虹丸来瞧瞧,再说 不迟。」
石中英听得奇怪,探怀取出蜡丸,两指指头轻轻一捏,蜡壳破碎,里面是棉 纸包着的一颗药丸,顿时异香扑鼻。石中英八位师父中,有一位精于伤科,自然 也传给了石中英。此时闻到这股异香,不觉轻「咦」一声,脱口说:「这是『太 乙至尊丹』。」
「太乙至尊丹」就是那位师父秘制的伤药,专治内腑伤损,纵是重伤将死, 只要有一口气,莫不药到回春,效验如神,石中英自然认得出来。那人仍以「传 音入密」说道:「不错,公子认识就好。」口气微顿,接下去说道:「独角龙王 李帮主被『大力金刚掌』击伤内腑,十二个时辰之内,如不得此丹,势将终身残 废,也只有公子能去救他……」
石中英听的大感意外,怔的一怔,急忙以「传音入密」问道:「你说负伤的 那个,是真的李帮主?」
那人道:「此人是真是假,公子不必多问,但他伤势极重,非此丹不可,公 子既知此丹来历,当知在下不是那帮歹徒的同党了,时光稍纵即逝,事不宜迟, 公子速将此丹送与李帮主服用。」
石中英手中拿着「太乙至尊丹」,踌躇了下,才道:「阁下既和在下师父相 识,在下自然相信,只是李帮主孰真孰伪,关系重大;阁下既然知道此中隐情, 应该告诉家父,让家父来处置才好。」
那人说道:「正如公子所说,此事关系重大,而且对方此一阴谋,蕴酿已非 一日,公子当知,令尊牵直谨严,不擅心机,一旦知道此事,必然秉公处理,身 为武林盟主,当然也只有秉公处理;但这样一来,贼党眼看事情败露,此后必然 更加隐秘行事,咱们就更难找得到他们的破绽,后患也就更不可设想,因此,目 前还不宜让盟主知道。」
石中英问道:「听阁下口气,好像并不止阁下一人?」
那人笑道:「维护武林正义,武林中人,人人有责,当然不止在下一人。」
石中英道:「在下不知李帮主现在何处?这丹药如何送去?」
那人道:「李帮主被囚禁在西院门外花园假山之中,公子可从后院绕过去, 当不虞被人发觉。」
石中英道:「在下没去过西花园。」
那人又道:「假山在花园西北首,公子从后院去,只要越过高墙,即是假山 背后,此行不宜梢露形迹,在下是说,公子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一点影子。当然, 假山中一定有人看过,公子只须把那包白色粉未,用指甲挑上少许,朝他们迎面 弹去,即可使人瞌睡,但公子行动宜速,进入石室,李帮主可能仍在昏迷之中, 你喂他服下丹药,必须及时退出,而且更须恢复原状,不可留下一丝痕迹。」
石中英点头道:「在下省得。」
那人又道:「此事十分重要,公子务必小心,在下预祝公子行动成功。」
石中英道:「好,在下这就去。」窗外那人寂然不再说话,敢情已经走了。
石中英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是他持有九位师父中一位师父的「太乙至尊 丹」。这不是普遍丹药,据师父说,他化了十二年功夫,才采集到几种难觅的药 草,一共只炼制成十六颗药丸。这样难得的药丸,师父自然不会轻易与人,由此 一点,他对这人说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哦。」石中英忽然心头一动,暗想,自己离开巡谷那天,师父曾说要自己 去承担一件十分艰难的任务。又说这件事,是爹要自己去做的。莫非师父说的, 就是这件事,要自己暗中协助爹,侦查一件正在酝酿中的阴谋。难怪爹要叫师父 谆谆嘱咐自己,连在狄谷练武之事,都不可向人提及。
他越想越觉自己料的不错,当下那还怠慢,轻轻推开北首窗户,穿窗而出, 沿着山麓小径,施展轻功,提气飞掠。石家庄偌大一座庄院,就建在这座小山的 山麓,小山当然不会大高。石家庄院的东首是一片斜坡,山坡间遍种桃李松竹, 因地制宜,点缀了几幢小楼,是为宾舍区之所。
石中英回家不过三天,还没有去过西花园,他照着那人说的途径,从东首山 麓,穿过庄院后面,果然一道高墙,迄迎向西,看去占地极广。这时四更已过, 天黑如漆。石中英那还犹豫,双足转点,凌空而起,轻飘飘落在墙头之上。
那人说的没错,离围墙不远,就有一座耸立的假山,假山上面还盖着一座茅 亭。茅亭四周,有几棵修剪整齐的树木。石中英目光朝四外迅速一瞥,立即长身 掠起,一下飘落亭前。树木虽不高大,也有一人来高,在夜色浓重的时候,站上 一个人,确也不易被人发现。
石中英这回仔细的打量了四周情形,假山前面是一片荷花池塘,中间架以曲 折小桥。左首一片竹林,隐绰绰有两间平房。右首有一条曲折长廊,两边种着不 少花卉。只要看这地形,这里该是花园中较为偏僻之处。此时当然看不到人影, 但石中英还是察看的十分仔细,才悄悄的沿着假山石级,往下行去。
小径自然是十分曲折,快到山脚之时,就折入假山之内,这是一条小小的回 廊,通向山腹。石中英在行走之时,当然耳目并用,走的十分小心,当他踏进这 条回廊之时,他已隐约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不用说这两人自然是看守的人。石 中英从他们细长的呼吸声音,已可确定这两个看守的人,一身武功,大是不弱。
他悄悄掩近山腹问的一间暖阁,以背贴壁,偏着头往里面看去。暖阁地方不 大,只有一张圆桌,几张木椅,靠近门口的两张木椅上,对面坐着两个身穿青色 劲装的汉子。屋中没有点灯,两柄长剑就搁在他们面前的圆桌上。里首正中间, 果然有两扇门户,但因门上彩绘,和四壁相似,若非细看,决难发现。
石中英心中暗道:「这两扇门内,大概是关人的石室了。」他经过这一阵打 量,心中已经宽了不少。
因为屋中两人武功虽然不弱,但比起他来,就差得多了,至少他可以清晰的 看到他们,而对方两人,却并没有发现他。石中英微微一笑,用指甲挑了少许白 粉,朝右首那人弹去;那人在黑暗中,眨着眼睛,浑似不觉。石中英毫不怠慢, 接着又挑了少许粉未,依样葫芦,朝左首那人弹去。那人当然也不一无所觉。
不过转眼工夫,两个劲装汉子,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呵欠伏下头,靠着圆桌, 昏昏睡去。石中英不敢耽搁时间,闪身而入,走到里首,凝目一看,两扇门上, 横着一道铁闩,还锁了二把大钥匙。这本来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把钥匙扭断,就 可以进去,但石中英记着那人的话,退出之时,必须恢复原状,不可留下一丝痕 迹,扭断了锁,岂非留下了痕迹?
他迅速转过身去,在两人身上,一阵掏摸,总算在左首汉子腰间,找到了一 把铁锁。当下迅速打开铁锁,然后再把铁锁挂在左首汉子的腰间,回过身去,拔 起铁闩,但手推开两扇门户。这一推,石中英发觉这两扇门竟然十分沉重,触手 生凉,原来竟是两扇铁门。
石中英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难道假山下这间石室,爹在建造这时, 就准备囚人用的,不然,何用这样厚重的铁板做门?」铁门启开,进门就是一道 石级,往下而去。
石中英看的又是一怔,他原以为门内就是石室,如今才知道石室还在地底。 假山之内,已经黝黑无光,这道石级之下,自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须知一个内 功精纯的人,纵能在黑暗中视物,但仍须凭藉些微的天光,才能看的清楚。
譬如这假山山腹之中,一般人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但因假山必须是叠得剔透 玲戏,仍然有许多地方,仍可以透射进天光,石中英就凭仗着这些微星月之光, 才能看得清暖阁中的事物。但地底石室可不同了。石室既在地底下,只有一处通 路,自然透不进一丝天光。没有天光地方,除非你练成佛家「天眼通」神功,否 则任谁也休想看得到东西。
石中英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看到铁门之内,是一条往下去的石级,就立时 转身,再次回到左首汉子身边,从他身上,取出两支火招子,才拾级朝下走去。 刚走了十来级,石级忽然一折,朝后弯去。石中英晃亮手中火招子,随着石级往 下。
这样又走了二十来级之多,石级尽头,已是一间空旷的石室。一股浓重的霉 气迎面而来。石中英凝目瞧去,只见独角龙王李天石双目紧闭,盘膝坐在那里, 神色委顿,不言不动,状若老僧入走一般,只要看他神色,一望而知他中了那一 掌,果然伤势极重。只是那人认为他可能仍在昏迷之中,但他仗着数十年苦练的 功力,总算坐了起来。
石中英急忙奔了过去,到得他身边,口中低低叫了声:「李伯伯。」
独角龙王听的不觉一怔,缓缓的睁开眼来,一双失去神威的眼睛,望着石中 英,问道:「你是石世侄?」
石中英手中拿着「太乙至尊丹」,点头道:「老伯伤势沉重,快把这颗药丸 服了。」
独角龙王脸下飞过一丝奇异之色,疑目问道:「这是什么药丸?」显然,他 已闻到了「太乙至尊丹」的异香。
石中英道:「这是专治内腑重症的伤药,老伯服下此丸,伤势即可痊愈。」
独角龙王微微叹息一声道:「不错,老夫中了那厮一记『大力金刚掌』,内 腑伤势极重,但纵有灵丹,治好内伤,老夫之毒未解,也是无济于事。」他果然 是被「大力金刚掌」击伤的。石中英听不禁大感惊异,看来「那人」说的不假。 只是「大力金刚掌」是少林绝艺,难道那个独角龙王使的不是「天龙十八掌」?
最使他惊诧的还是独角龙王后来那句话,好像除了被「大力金刚掌」击伤之 外,还中了「散功奇毒」,心中想着,不觉问道:「老伯还中了散功毒药?」
独角龙王失去神光的目中,射出发了愤怒之火,切齿道:「老夫若不是被人 暗下散功毒药,凭那厮一记『大力金刚掌』又如何伤得了老夫?」
石中英心中忖道:「看来这些贼党,处心积虑,果然已非一日,可惜爹还被 他们蒙在鼓里。」接着忙道:「老伯先把此丸吞下,时间不多,晚辈还得赶快出 去。」
独角龙王问道:「世兄,这颗药丸,可是石盟主要你送来的么?」
石中英只得点点头道:「是的,老伯快请服下,晚辈还要回去覆命。」
独角龙王道:「如此说,石盟主也已看出来了。」
石中英道:「是的,只是家父还未查出这伙人的来历,不好打草惊蛇,要委 屈老伯暂时忍耐。」
独角龙王颔首道:「令尊为人正直谨严,老夫知道他必有用意。」当下欣然 从石中英手中,取过「太乙至尊丹」,纳入口中。
石中英不敢在石室中多耽,说道:「委屈老伯,晚辈就告辞了。」
独角龙玉颔首道:「世兄代我向石盟主致意。」石中英答应了一声,匆匆退 出,熄去了火悄子,关好铁门,上了铁锁。仍循假山石级而上,纵身掠上墙头, 一路施展轻功,赶回「涵春阁」,差幸没撞上人,依然穿窗而入。
就在石中英穿窗而入,回到房中的同时,离「涵春阁」不远,一处花林中, 像幽灵般闪出一个苗条人影,望望「涵春阁」,足尖儿拨着草丛,低低的说道: 「看来他果然是……唉……这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楼上,石中英当然也没有睡熟,他从种种迹象看来,被囚禁在假山石室中的 独角龙王,就是真的李天衍,已经无可置疑。那么也可以由此推断,假的独角龙 王,和假的阿荣伯,该是一伙的人了,也不会错了。师父要自己下山,说是爹要 自己来办的事,自然也就是这件事了。
自己回家不到三天,就发生了两件事,自然并不偶然,也可见这些贼入的阴 谋,已在逐渐发动。当然除了这两个假贼人,自然还有很多羽党,自己要如何着 手去侦查才好呢?总管屈长贵,八卦门的掌门人高翔生,这两个人,会不会也是 贼人一党?
对了,贼人把每一个假冒的人,都扮的维妙维肖,而且一点也看不出他门脸 上经过易容或是戴着人皮面具。既然是假冒,当然不会是天生成的,自然只要找 出他们的破绽来,也就可揭穿他们的阴谋了。想到这里,心头不觉一惊,抬头看 去,这一阵工夫,窗外已经透进曙光。
石中英一晚未睡,这就盘膝坐定,缓缓吐了口气,就瞑目守一,运气行动, 不大工夫,便已进入忘我之境。等他醒来,一片金黄阳光;已经照上窗。石中英 披衣下床,开门出去,春娇早已站在门口伺候,急忙端了一盆洗脸水进来。石中 英盥洗完毕,春娇已把窗帘挂起,打开了窗户。石中英缓缓走近窗前,但见山坡 间繁花如锦,落花缤纷,清风徐来,使人精神为之一爽。
只听春娇在身后说道:「公子请用早点。」石中英答应了一声,回过身去, 圆桌上早已摆好了一碗桂花冰糖银耳。一碟赤豆糕和一盘烧卖,还在冒着热气。
春娇拉开倚子,伺候石中英坐下。一面俏声道:「这是小姐昨天吩咐小婢, 要厨房里做的,小姐说,这些都是公子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石中英抬脸笑道:「我小时喜欢吃什么,小姐如何会知道的?」
春娇嫣然笑道:「小姐自然听庄主说的了。」说到这里,忽然「哦」了声, 又道:「小婢还有一件事,忘了向公子禀报呢,方才总管着入送来四盒绿豆糕, 说是长根师傅一清早亲自送来的。」
石中英道:「也是小姐叫人去定做的么?」
春娇道:「不,是老管家昨日一早上街去定的。」老管家,自然是阿荣伯。
他知道自己从小爱吃绿豆糕,昨天上午还巴巴的上街去定,没想到下午就惨 遭贼党杀死。石中英想到阿荣伯的遇害,心头不禁一阵难过,似乎要掉下泪来。 春娇站在一旁,看他忽然停筷不语,不觉偏着头道:「公子怎么啦?」
石中英道:「没什么?我眼睛里好像掉进了些灰尘。」
春娇道:「这怎么会呢?啊,要不要小婢给你吹一吹?」
石中英用手拭一下,说道:「不用了。」春娇赶快取了一条面巾送上,石中 英拭过眼睛,放下面巾。
春娇道:「公子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石中英本待站起,但因春娇说过,这是妹子特地要厨房为自己做的,自己要 是不吃,妹子知道了,准会不高兴。当下就取起牙著,吃了一块绿豆糕,和几个 烧卖,又用银匙舀着白木耳,吃了几口,才行停住。春娇望着他,道:「公子怎 么不吃了?」
石中英道:「这些年,我习惯不吃早餐,已经吃的很饱了。」
春娇道:「那么小婢给公子去沏茶。」
石中英摇摇手道,「不用了,我还要到书房里去。」
春娇望望他欲言又止,接着说道:「公子刚吃了早餐,不休息一会再去。」
石中英笑道:「我刚起来,还休息什么?」
春娇又道:「小姐也快来了,公子不等她么?」
石中英道:「我很快就回来,小姐来了,就要她在这里等我好了。」随着话 声,举步朝房外行去。春娇不敢阻拦,只得任由他出去。
石中英出了「涵春阁」进入东院门,一路穿廊而行,到得书房门口,只觉得 书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忖道:「难道爹还没有起 来?」正待掀帘进去。
只见那个在书房伺候茶水使女从回廊上走来,她见到石中英,连忙躬身道: 「小婢见过公子。」
石中英问道:「爹呢?还没起来么?」
那使女道:「庄主早就起来了,方才和几位贵宾,都到西花园里去了。」
石中英听说爹和几位贵宾,都去了西花园,「几位贵宾」,自然也包括了独 角龙王。
他本待立即赶去西花园,藉口向爹请安,大白天里,好仔细瞧瞧独角龙王脸 上,究竟是易了容?还是戴了面具?但继而一想,此时有爹在座,自己总不好眼 巴巴的瞪着独角龙王直瞧,而且在座诸人之中,难保没有贼党,自己稍一不慎, 落在对方眼中,岂不打草惊蛇,先露了破绽,算来找独角龙王,远不如去找假冒 阿荣伯的人,看他对自己又有何说?
那使女眼看石中英站在门口没有作声,一手打起帘子,说道:「公子可要在 书房里坐一会么?」
石中英道:「不用了。」话声一落,转身循着长廊,朝后进走去。这一路行 来,他想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准备考考那个假冒阿荣伯的贼人。只要他答错一 句,自己先下手为强,就把他拿下了,非要逼着他说出实情来不可。
打开角门,一片绿油油的菜畦,已在眼前。石中英脚下并不稍停,很快越过 菜畦,走近板门。板门只是虚掩着,石中英也没作声,一手推开板门,昂首朝里 走人。客堂静悄悄的没见人影,石中英一直往里问冲去,就当他一脚跨进厨房, 不由的怔住了。
原来他目光一注,就看到阿荣伯直挺挺的扑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老地方、 老样子、这情形跟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怪事,昨天阿荣伯的尸体已被移去了, 怎么还会躺在这里?石中英几乎怀疑自己真的发生了幻觉。他用手拭了拭眼睛, 再定睛瞧去,阿荣伯的尸体,依然扑卧在那里,这自然是真的了。
石中英心头一阵激动,泪水盈眶,缓缓朝阿荣伯身边走去,口中说道:「阿 荣伯,你死的冤枉,我一定给你报仇的……」就在他刚走到阿荣伯身前,话声未 落。
阿荣伯扑卧着的人,忽然一个翻身,直挺挺的厥然站了起来。姜黄带着死灰 的脸上,忽然冲着石中英毗牙狞笑,高举双手,作扑攫之状。石中英猛然一惊, 心头暗叫一声:「尸变。」正待往后疾退,耳中突听「绷」的一声轻响,那是机 簧弹动之声。紧接着但见从阿荣伯右手掌底激射出一蓬蓝芒,朝自己迎面飞来。
石中英虽然被阿荣伯的尸体突然站起来深感惊骇,但他总究身具极高武功, 反应也极为灵敏。耳中听到机簧之声,已然心有惊觉,等到蓝芒飞射而来,他双 足原地不动,施展「铁板桥」工夫,一个人跟着往后仰倒下去。这一段话,说来 较慢,其实快得何殊电光石火?
石中英仰卧下去,一蓬蓝芒,就像风飘雨丝一般,从他的身上飞掠而过。不 用说,这一蓬蓝芒,自然是喂过剧毒的细小暗器无疑。那么由此类推,这阿荣伯 的尸体,自然有人故意伪装的了。石中英心头不禁大怒,剑眉一扬,口中大喝一 声:「好个恶贼。」足跟用力,人已随着话声,挺身而起。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石中英起立之际,那个假装阿荣伯尸体的人,口中忽然 「啊」了一声,又仰面跌了下去。石中英心头甚是气怒,冷笑道:「朋友不用假 装了,还不给我起来?」阿荣伯的尸体仰跌下去之后,四平八稳的躺着,对石中 英的喝声,恍如不闻,动也没有动。
石中英怒道:「你认为在我面前装死,就能逃得过去么?」
阿荣伯的尸体依然没有动静,但石中英已经瞧出情形有些不对,那是阿荣伯 喉头正在冒着袅袅黄烟。不,他喉头还在流着黑血,人血都是鲜红的,如果是尸 体,那就不会有血,这人流出来的,竟然是黑血。石中英不觉朝前走了两步,凝 目看去,原来这假扮阿荣伯尸体的人,喉头正在溃烂,已经烂了一个大洞。黑血 就是从溃烂的洞中流出来,而且愈流愈多,创口也愈烂愈大,蔓延极快。
石中英心中暗暗惊凛,忖道:「看样子,这人喉间,好像是中了什么剧毒暗 器。」他向自己射出一在喂毒暗器,那么又是什么人,用喂毒暗器杀了他呢?想 到这里,心中不禁突然一动,暗道:「不错,又是杀人灭口,他的同党眼看自己 从地上挺身而起,怕他落在自己手中,供出什么话来,才以毒药暗器结果他的性 命。」
就在这一瞬工夫,假装阿荣伯尸体的人,全身都已冒缕缕黄烟,一个身躯, 血肉几乎已快要化尽。只剩下一具其黑如墨的骨骼,甚至连骨骼都在逐渐腐蚀。 但毒药暗器是什么?石中英却根本没有看到。因为这枚毒药暗器,是假冒阿荣的 人,打出一蓬蓝芒之后,石中英往后仰倒之时,从他身后打来的。他甚至连发这 枚毒药暗器的人,都没有看到。
石中英怔怔的看着乌黑的骨格,变成一滩泥水,黑水又逐渐渗入泥地。一个 人就这样消失无形,连那枚毒药暗器,都随会之消失。自己曾听一位「师父」说 过,江湖上有一种叫做「化骨丹」的毒药。弹在尸体上,可使人化骨消形,毛发 无存,但这不是「化骨丹」,而是一种化骨的暗器,不但化骨,连暗器本身,也 同时化去,杀人不落一点痕迹。
他越想越觉毛骨惊然,手足冰凉。在他眼中,这幽暗隘厌的厨房,也突然变 得鬼气森森。他缓缓吸了口气,转身去,要找方才假冒的阿荣伯的贼人打出来的 那一蓬蓝芒。但他凝足目力,从地上找到土垣,方才明明从自己身上射过,不会 射出太远,这一瞬间,也全已不见。这蓬细小暗器,难道也被人收去了?石中英 几乎不敢相信,对方会有如此快速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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