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市雨花区。雨花台功德园公墓,松柏成林,环境清幽,安葬着50多位开国将军校官和在战争年代牺牲的新四军将领,是南京最知名的革命公墓。
2011年6月,94岁的老革命林连章长眠于此。
林连章是河北省隆尧县人,1935年参加革命,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并曾荣获中央军委授予的独立自由二级勋章和解放二级勋章。1957年,林连章调任南京军区炮兵司令部,三年后晋升为大校军衔。
后来,林连章调任大连军区。1983年离休前,他在大连市商业局担任副局长。在那个物资短缺时代,凭票供应,而商业局掌握的,正是票证供应大权。
林连章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林宁从大连师专体育系毕业后,进入大连市西岗区体委工作,上世纪80年代中期,林宁被调到检察院。
1987年,林宁与一个年轻人结婚。这个年轻人也是军人出身,转业后去了大连市西岗区,先担任办公室主任,而后又负责房地产开发。这个年轻人名叫:
王健林。
1988年,他们生下儿子王思聪。
1992年,万达集团成立,从此搭上中国房地产汹涌的时代红利。多年后,王健林跟身边人提起老丈人一家,依旧非常感恩。在创业初期,他们给了老王很多帮助。
林宁的弟弟林友据说也当过兵,转业后进入大连某机关单位,之后跟姐夫的公司开始发生各种交集。
林友从小就在家里很受宠,长大后也经常在外惹祸。虽然王健林感恩老丈人一家,但也始终不敢给小舅子委以要职。
跟林友打过交道的人,对他的评价较为一致:
纨绔子弟。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林友。
去年底,林友被公安机关羁押,两宗尘封的命案逐渐浮出水面。
案件的凶残和离奇自不必说,作为重要当事人的林友,能长期逍遥法外,才最令人不解。
如今,房地产繁华落幕,商业帝国也已千疮百孔。林友事件的暗线,逐渐成为一股重要力量,再次将这个家族推向命运的十字路口。
1
上世纪九十年代,大连高楼林立,市景繁华,一度被誉为中国北方的“小香港”。工商业发达的这座海滨城市,夜总会文化自然也十分发达。
据说有段时间,林友是大连夜总会的常客。在这座浪漫之城,他一直是整条该最靓的仔。
1996年,33岁的林友认识了比他小9岁的瑞典姑娘维罗妮卡。当时维罗妮卡在当英语老师,林友聘请她做私人教师。
后来维罗妮卡意外怀孕。他们也在瑞典奉子成婚。
据说,林友本来是不想结婚的,但架不住家族的压力,还有瑞典身份的诱惑。
婚后,两人过了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但维罗妮卡很快发现丈夫本性难移,多次抓到他出轨。双方开始经常争吵,婚姻也亮起了红灯。
后来,双方达成一项约定,实现暂时的妥协。按照媒体报道,维罗妮卡带着儿子回到瑞典生活,林友每月支付10000瑞典克朗(约为6500人民币)的抚养费,条件是,儿子马库斯每年必须有三个月呆在中国,和父亲一起生活。
但维罗妮卡很快又发现,回中国期间,林友经常带着儿子出入声色场所,身边烟雾缭绕,美女成群。这时他们的儿子只有:
3岁。
维罗妮卡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
这触碰到了林友的逆鳞。对于林友来说,离婚不仅意味着要分割财产和儿子的抚养权,他的瑞典身份也可能受到影响。
2003年3月16日,林友入境了瑞典。3月18日,维罗妮卡失踪了。3月19日,瑞典警方在哥德堡一栋公寓的浴缸里发现了维罗妮卡的尸体。
公寓的主人,一位名叫唐庆忠的华人,也失踪了。
警方最初认为,唐庆忠可能是杀人凶手,但随着他的尸体被发现,案件又陷入僵局。
后来,警方在现场发现第三人的血迹,并将该血迹的主人认定为凶手。而在林友的酒店房间里,也发现了同样的血迹。结合其他证据,警方拼凑出林友买凶杀人的证据链条。
在瑞典,这个案子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瑞典警方动用了各种力量进行调查,调查材料一共有:
4000多页。
林友虽然很早就被警方拘留,但因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很快又被释放。在4000页调查材料出炉前,早已回到中国。
2005年,瑞典警方对林友启动国际追捕令,并飞到中国进行调查。他们见到了林友,但他对旧事闭口不言。而且由于中瑞两国没有引渡协议,瑞典警方无法抓捕林友,只能悻悻而返。
在这次行程中,瑞典警方还调查了林友身边的很多女性。他们提醒时任林友秘书的林琳:
“你的处境很危险,你要特别小心林友,要特别小心”。
2
2014年12月,一位亚裔男子在伦敦希思罗机场被扣留,他护照上的名字叫“LIN YU”。人脸识别技术显示,他就是早已登上国际通缉令的林友。
由于英国与瑞典有引渡协议,林友立刻遭到逮捕,并被带到瑞典关押。
瑞典警方终于可以重启这宗案件,但此时他们还不知道,林友已经牵扯到另一宗命案中,受害者正是林琳。
2012年,林友第二次结婚,妻子是林琳。担任林友秘书期间,林琳负责林友的日常起居:
还帮他订过往返瑞典的机票。
林琳曾担任大连某投资公司、某娱乐城、某餐厅、某超市的法人,并曾是哈尔滨一家酒店的法人。这些产业的背后,都有林友的身影。
2013年1月10日,林友和林琳到泰国苏梅岛度假,入住林友名下的一栋别墅;
1月18日早间,林琳的尸体出现在别墅的泳池中,看上去像是溺亡。
但泰国警方发现,死者颈部有勒痕,死者丈夫的背部有多处抓痕。于是,林友作为嫌疑人被逮捕。
不久,林友获准保释,并回到中国。案件也就此搁浅,仿佛无事发生。
林琳的父母后来多次到泰国打官司,均没有下文。
2014年,一篇名为《豪门有风险,我嫂子妹妹毙命于泰国苏梅岛》的天涯热帖受到关注,帖子披露了一起被伪装成溺亡的杀妻案件,凶手及其背后势力,直指国内某富豪家族。
发帖人还爆料称,凶手之所以能逍遥法外,是因为:
交了100万保释金。
作者的ID名叫“蓝胡子舅舅”。蓝胡子是欧洲童话故事里的人物,曾连续杀害自己的妻子。舅舅这个称谓,似乎也有所指。
但这个帖子很快被删除,同样没有掀起太大的浪花。
被瑞典警方羁押后,林友被关在Kumla监狱。Kumla号称“地下王国”,关押的都是
重刑犯。上世纪80年代枪杀瑞典前首相奥洛夫·帕尔梅的凶手就曾被关押在此。
2016年1月中旬,林友被瑞典检方起诉犯有两项煽动谋杀罪。瑞典没有死刑,林友被判:
终身监禁。
但他没有认罪。
三名顶尖律师为林友上诉,他们说,有一个陪审团成员在网上发表过种族歧视言论,影响了判决的公正性,所以这个判决结果应该作废。
法院接受了这个理由,并推翻了之前的判决。
林友暂时出狱,并很快回到中国。
3
回国后,林友投身生物医药行业,创立了名叫“臻溪谷”的品牌,并担任首席执行官。
他的事业逐步走向正轨。
按照官方信息,臻溪谷配备了顶级科学家团队,用于研究干细胞技术。他们还在大连建了一个产业园,和一个“生命银行”。一篇新闻稿说,“臻溪”与“珍惜”同音,寓意为:
珍惜生命。
林友也开始抛头露面。2018年底,由臻溪谷承办的“大连生命科学国际峰会”召开,林友发表了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参会者发现,他把“细胞”两字读成了:
“细pāo”。
按道理,林友本可以在万达的事业版图中大展身手的。
早在1992年,林友就担任过大连万达餐饮娱乐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董事长是王健林。林友还曾是大连万达大酒店有限公司董事长,他的姐姐林宁为公司董事。
但也仅此而已。
这两家公司的营业执照分别在2001年和2004年被吊销。此后,林友便不在万达体系内担任重要职务。
但他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
2006年3月底,万达以3.7亿拍下哈尔滨的新加坡酒店。不久后,一群人进入这家酒店,把里面值钱的家电设备全部搬走。指挥这群人的,正是林友。
创立臻溪谷后,林友有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身份和头衔,其中自然少不了万达的部分:
大连万达集团创始团队主要成员,曾任万达酒店公司、商业公司、商业地产公司和投资管理公司的主要负责人。
王健林曾说,世界上最长青的企业是家族企业。万达招募过不少职业经理人,但老王始终牢牢把控着公司,妻子林宁也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
而小舅子到底几斤几两,感觉老王心里,是有数的。
据说,王健林曾将大连的一栋商业大楼送给林友,希望借此帮林友自立门户。当时,瑞典杀妻案已经发生,老王的真实想法是:
完成切割。
后来,至少在名义上,林友与万达完成了切割。
2011年,《时尚先生》曾对林友进行过采访,对他的介绍是,“国内外知名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投资商”。全文未提及万达。
这篇采访还介绍了林友位于泰国苏梅岛的一处豪宅。他于2008年购得此宅,总价近4000万元,由四季酒店提供服务。
记者可能也想不到,这幢别墅后来成为林友第二任妻子林琳的葬身之处。
案件发生一年多后,王思聪带着一群网红去苏梅岛开轰趴,入住的正是这座豪宅。
4
今年8月的一天,维罗妮卡的父亲收到了来自瑞典警方的一封邮件。邮件说,20多年前维罗妮卡死亡案件的重要嫌疑人林某,已于去年10月被中国警方拘捕。
随后,中国警方联系到了他们,了解相关情况。在那起案件中死亡的唐庆忠的家人,也从警方那里收到了消息。
维罗妮卡的父亲和儿子都感到意外。他们本以为,在林友连续脱罪后,警方已经不可能抓到他了。
林友应该也会感到意外。当年被伦敦警方拘捕,就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
2018年底的那次论坛上,林友放出了自己女儿的照片。他说,女儿有基因缺陷,在过三周岁生日时还无法行走,借助干细胞技术才得以恢复。
按这个时间推算,被伦敦警方拘捕前,林友很可能就已经结婚。当他从两宗命案中先后脱罪后,已经过上了常人生活。
林友的第三任妻子,据说在今年也被配合调查。
林友被带走的同一个月,大连臻溪谷被一家装修公司告上法庭,原因是他们拖欠了对方的装修款,一共:
11.5万元。
因为这笔钱,臻溪谷成了失信被执行人。
不久后,因为拖欠建筑工程款,他们还被另一家公司起诉,并被限高。
那时,万达也已经遭遇了财务危机。
2017年,万达曾被银行停贷,在断腕甩卖大量文旅和酒店项目后才得以幸存。四年后,万达重新冲击上市,并与一批投资者签订了对赌协议。但到去年四季度,上市的事还是八字没一撇,按照对赌协议,王健林需要在年底前向投资者支付股权回购款,额度为:
300亿。
幸好太盟投资带着中东富豪前来救(chao)驾(di),万达的门槛才没被投资人挤爆。但老王也损失惨重,他在上市主体中的持股比例从70%降到40%,新公司的董事长也不是万达人。
经此一役,万达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今年3月,万达二号人物肖广瑞飞到大连和新投资人签协议,公司给他定的是:
经济舱。
林友再次被抓,似乎冥冥之中验证了“正义可能迟到,但不会缺席”。
林友能数次从命案中脱罪,不仅是利用了法律的漏洞,还有钞能力的加持。
2016年,林友在顶尖律师助力下出狱,第二次从瑞典人眼皮底下登上回国的飞机后。瑞典人破了大防。
几年后,瑞典的电视台推出了一部名叫《维罗妮卡和中国百万富翁》的六集纪录片,详细还原了林友案的过程,还扒出了苏梅岛的未结悬案。
这部纪录片不仅痛斥本国司法,对泰国也很不客气,他们说:
在一些东南亚国家,有钱能使鬼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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